【天官赐福/双玄】性空山(4~6)

四 人生若只如初见

师青玄迷迷糊糊地醒来,依然觉得眼皮沉得很,浑身乏力。身下是柔软的床铺,身上盖着被子,目光所及的上方是朦朦胧胧的白色纱帐。他正好奇身处何处,一偏头,却看到旁边一身黑衣、闭目安睡的贺玄,吓了一跳。

想起刚才发生的可怕的事,恐惧感不禁再一次涌上心头,他强忍下尖叫的冲动,放慢了动作,身体一点一点地将往床边挪动,不论能不能逃走,他现在只想离贺玄远一点。由于太害怕,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的边沿,就在他觉得身形不稳的时候,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,将他往回捞了一点,使他避免摔下床去。

贺玄沉声道:“如果你想掉下去就继续往后退。”

师青玄僵住了,大气也不敢出,直到贺玄收回了手,他才稍稍放松了一些,听贺玄的声音好像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,他才小声地问:“这是哪里?”

贺玄也不看他,闭着眼睛道:“我的一处居所,幽冥水府被天界发现,必然不能呆了。”

想到幽冥水府,师青玄又是心中刺痛,若还在那里只怕他要一遍一遍的想起兄长死前的惨状,哪里还有心思睡觉。可是,纵使离开了,只要待在贺玄身边,他还是心有余悸。

他小心翼翼地问:“我能不能回观里去?”

贺玄道:“如果你走得动的话。”

师青玄想要努力坐起身,却四肢发软,而且被子之下什么都没穿,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但是体内方才被贺玄强行灌输的那些法力已经消失了,而且全身包括私处明显都被仔细清洗过,他完全没有印象,不知是贺玄什么时候做的,不过贺玄能够操纵水,这点小事,对绝境鬼王来说只是小菜一碟。

“纵水之法……哥哥……”他心里一阵难受,又躺回床上,将被子裹紧了,依旧努力同贺玄保持着最大的距离。

贺玄也没有再碰他,闭目道:“走不了就躺下睡觉。”

“可是我睡不着。”

“睡不着就闭上眼睛老实躺着,再让我听到你说话就封了你的声音。”

师青玄只得乖乖躺着,虽然他还是很怕,但是自从踏上黑水鬼蜮的那天开始,他就再也没有沾过床铺,再加上方才被折腾的狠了,阵阵困意上涌,终于抵挡不住,沉沉睡去。

听到师青玄的呼吸逐渐平稳,贺玄睁开眼,伸手轻抚身边人的睡颜,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青玄这么放松的表情了。从他决意复仇、放出白话真仙恐吓师青玄的那天开始,在对方的脸上看到过恐惧、担忧、痛苦、绝望甚至崩溃,那个无忧无虑、来去如风的师青玄,终究是被他毁了,虽然他并不后悔为复仇所做的一切,但看着对方几百年不变的少年容颜,也不由地有些怀念初见的那天……

那是他刚刚冒充明仪来到上天庭的时候,虽然每每有人飞升,总会因引起一阵骚动,但虚与委蛇地寒暄一番也就各回各处了。他心中也不屑于同那些神官相交,故一直独来独往,直到某天一名白衣女冠出现在他面前。

白衣女冠笑意盈盈的问道:“你好,请问你就是新飞升的地师明仪吗?”

“正是在下。”

“我是风师青玄,我这几天刚好有事,一直没有机会见你,今天特来打个招呼。”

“你好。”

“那我们这就算是认识了,你的通灵口令是什么?抱歉,应该先告诉你我的通灵口令的。我的口令是:风师大人天纵奇才,风师大人风趣潇洒,风师大人善良正直,风师大人年方二八……”

贺玄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了一长串,心道神官里竟有这样自来熟之人。不过虽然眼前这名女冠确实容貌清丽脱俗,但是“天纵奇才?风趣潇洒?”他不禁问出了声。

“哈哈哈哈,抱歉抱歉,忘了告诉你,其实我是男的。”说完瞬间变回男相,眉眼还有几分刚才女冠的影子,但却是另一种洒脱气质。

贺玄只觉得这人聒噪得很,正想找个借口离开,却听得对方急急忙忙的:“不好意思,我突然想起有点急事得先走了,下次我来找你玩啊明兄。”说完便匆匆离开了。

自顾自地称呼别人为“明兄”,通灵口令也忘了问,真是个奇怪的人,估计只是一时兴起,以后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交集……

贺玄收回思绪,将睡着的师青玄捞进了怀里,感受着怀抱中温热的躯体,心想反正这人也逃不掉了,今天就暂且让他好好睡一觉吧。

师青玄睡醒后发现身边已不见贺玄的踪影,寝室内没有窗户,依旧如同夜晚,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。枕边放着一件白衣,应是贺玄留下的,师青玄穿上衣服,却不知该去哪儿,屋里除了床好像也没有其他家具,而且从昨晚来到这里后,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人或鬼,只好坐于床边等贺玄回来。

他想:贺玄一直都是这样吗?一个人守着几坛骨灰过了几百年,没有朋友,没有亲人,他这个自作多情的最好的朋友,却是害他最惨的仇人。黑水鬼蜮也是这样,阴森、荒凉,鹅毛飘不起,芦花定底沉,除了动物只有低等的小鬼、骨鱼还有那群怪人,如果换成他,大概早就疯了……

小半刻后,贺玄回来了,他手里端着一个碗,将碗递给师青玄道:“吃完后,你便回去吧。”

师青玄接过碗,看着碗里的白粥,虽感意外,却也庆幸终于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了。

贺玄见他半天未动,道:“为何不吃?怕有毒?”

师青玄摇摇头:“只是跑神了而已。”随即拿起勺子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,绝境鬼王要他死,一根指头足以,何用得着下毒。

看他吃了饭,贺玄道:“铜炉山开了,万鬼躁动,对先代鬼王的震动尤其大。法力会不受控制,昨天……留在你体内的法力我已经取出来了,对你不会有影响。”

师青玄听过铜炉山的传闻,顿时明白了为何昨晚贺玄会失控,心想:“何必同我解释呢?怕我想不开一死了之?”他心里想,如果是几天前,他大概还会寻死觅活,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,何况自己的命格本来都是贺玄的,这副身体不过一副丑陋皮囊而已,又有什么好怜惜的。

饭后,贺玄一个缩地千里将他送回了地师观,他记得最后离开时贺玄说道:“铜炉山开,我亦有很多事情要处理,你最近安分一点,我便不动你。”

师青玄心里抱怨:“明明我一直都很安分。”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
回到观中,天已大亮。师青玄感觉昨天那个夜晚尤其漫长,但是不知是不是由于太过疲惫,竟然一夜无梦,以往的梦魇没有再来纠缠他。

他刚刚打开门,却听见咚一声响,好像什么东西倒了下来,仔细一看,门前居然有个小孩晕倒了,准确来说是个少年,看样子有十三四岁,只是浑身脏兮兮的,像个乞丐。

师青玄担心他生病了,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,并不热,却听得那少年昏睡中喃喃自语:“好饿……”看来是饿晕了。师青玄赶忙扶着他靠墙坐下,拿了一个馒头塞到他手里,轻轻推了推他。

那少年感觉到有人动他,努力抬起眼皮,看到手中的馒头便狼吞虎咽办地吃了起来,师青玄看他吃的急,怕他噎住,又倒了一碗清水给他,师青玄发现他虽然瘦小,但是相貌还算端正,四肢也健康,不知为何会沦落到乞讨为生。

那少年吃了点东西也清醒了不少,只是待看到师青玄后,吓得“啊”了一声。师青玄想起他现在的容貌骇人,这屋里没有镜子,他便时常忘记自己现在的长相。于是做手势示意少年慢慢吃,然后退到一边。谁知少年竟低下了头,站起身,对着他大喊一声:“对不起,谢谢!”然后飞快跑出去了。

听得这一声“谢谢”,师青玄笑了,他已经很多天没这样开心过了。他看着这间小小的观,突然很想为这里的人做些什么,可是他已经不是神官了,又出不了门,能做什么呢?就算真的有人来祈愿,明仪已死,贺玄也不会再做假神官了,如果人们发现祈愿不能实现,会不会也砸了这里呢?到时候他该住哪?脑海里突然冒出贺玄说的“我的居所”几个字,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,即使贺玄现在不要他的命,但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,见面越少他就越安全。

他走到门外,伸出手,感觉风吹过指尖,倍感亲切,他操纵了风几百年,风是他最亲密的伙伴,即使现在他依然能准确分辨出风来的方向,以及其所昭示的天气变幻。

这时,迎面走来两个男人,应是普通的乡民,其中一个道:“道长,我近日要出远门,路过此观,想拜一拜,求个平安。”

师青玄连忙将两人请了进去,递给他们一人一炷香,示意他们站着拜拜就好。忽然,他想起刚才在门口观察到的风向,连忙在纸上写下几行字递给那人:“如要赶路请尽快出行,不日便将有连阴雨。”

那人将信将疑道:这几天都是风和日丽,完全看不出要下雨的迹象啊。

师青玄摇摇头,又写了一个“风”,示意他是从今日刮的风推断出来的。

另一个人道:“也是,秋日的雨说来就来,一下就好久,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。我想起我家房子也该修了,本来看老黄历写的不宜动土,还想着过几日再修,我今天回去就赶紧修了,万一赶上连阴雨就麻烦了。”

师青玄点点头,表示黄历不可尽信,还是要看每天的天象。两人表示了感谢,便离去了。

待人走后,师青玄看着供桌上的纸墨已经越来越少了,如果用完了,他该怎么和别人交流,如果……他问贺玄要一些,贺玄会不会觉得他得寸进尺?他以前以为自己很了解“明仪”,可是他现在一点都不了解贺玄。

天黑之后,师青玄刚刚关上门,一转身,却发现贺玄一袭黑衣站在他身后,他吓了一跳,惊呼出声,才发觉他对着贺玄的时候是能出声的,心道这可真是实打实地见了鬼了。

贺玄对他的反应只是皱了一下眉,道:“忙完了,没事了?”

师青玄道:“没事了。”

“没事就跟我走。”

“去哪儿?”

“哪儿那么多话,走就是了。”

师青玄只得跟上,但其实并没有走几步,只是来到后门前,贺玄打开门示意他进去,待贺玄跟在他身后并关上了门,他察觉到自己竟是又来到了贺玄的居所。

鉴于上一次可怕的记忆,他一到这里就觉得遍体生寒,不由地抱住了手臂。但也知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走不了,只得认命地跟在贺玄身后。

贺玄带他来到了上次那间寝室,转身问他道:“你很冷?”

师青玄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
贺玄拉过他的一只手,握在了手里。贺玄的手明明是冷的,但是这样握了片刻,师青玄却觉得身上暖和许多。

贺玄松开了手,道:“还冷吗?”

师青玄摇头。

“既然不冷了就脱衣服。”

“啊?”

“我只说一遍,还是你想让我给你脱。”

师青玄闭上眼睛,咬着嘴唇,缓缓地解开衣带,将单薄的外衫脱了下来,然后是鞋袜,最后解开发髻任头发披散下来。

他虽闭着眼,但他知道贺玄一直在盯着他,那目光几乎要将他灼伤。

脱到只剩一件中衣的时候,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脱下去,睁开眼小心翼翼地问贺玄:“这一件我可以不脱了吗?”

贺玄点点头,面无表情地道:“躺床上去。”

师青玄本来就已在床边,便轻手轻脚地躺上床去,尽量把身体靠向里面,闭上眼,缩成一团,像个小刺猬。

贺玄并没有碰他,只是一抬手,将被子搭在了师青玄身上,师青玄睁开眼,只见贺玄也除了外衫躺在了他身边,床很大,两人中间几乎空出了半人的距离。

师青玄小声问道:“被子,你不用吗?”

贺玄闭上了眼睛,顺便熄了室内的烛光,道:“我是鬼,不需要,你现在是人,如果生病了,我不会替你治。”

虽觉得有些不合适,师青玄还是说了一句:“谢谢。”

他躺了一会儿,确定贺玄不会再对他做什么,便安慢慢放松身体,闭上眼睛进入了睡眠。

五  乐莫乐兮新相知

说起来师青玄自己也奇怪,躺在贺玄身边,他明明心里害怕,却意外睡得很沉,不会半夜惊醒,也不会做恶梦。他想:“难道是以前习惯了依赖“明仪”的缘故?”

上天庭的神官大多数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,他虽高兴,却也明白有很多人与他结交是因为兄长的权势或者是拿人功德手软,但他知道“明仪”不是,所以不论大小事情唯独喜欢拉上“明仪”一起分享。对方明明很不情愿,但又一次次地妥协,一次次地相护,使他渐渐觉得有这个最好的朋友在就很安心。久而久之依赖“明仪”就成了习惯,所以即使“明仪”成了黑水沉舟贺玄,他还是会不经意地叫出“明兄”这个称呼,因为他依然能从贺玄身上看到当年“明仪”的影子。到底是贺玄的戏做的太真,还是他自欺欺人不愿醒来?

清晨,回到观中的师青玄打开门,却看见门口坐着一个人,居然昨天是昨天晕倒在门口那名少年,好像等了很久,入秋天气凉,师青玄连忙让他进来。那少年拍了怕身上的土,走了进去。

师青玄正想这少年是来拜神的吗?还是又饿了?却见那少年伸出手,递给他一样东西,他接过一看,竟是一枚铜钱。少年说:“这是还昨天的馒头钱。”

师青玄将钱塞回给少年,摆摆手示意不用给钱。那少年却不答应:“我娘说了,不能白拿人家东西。我不是乞丐,我昨天替人干完活,太累了,只是想靠着门口休息一下,没想到就睡过去了……”

师青玄想怎么小小年纪就如此辛苦,在纸上写下几行字:“你的名字是什么?家里还有什么人?”

那少年摇摇头有点惭愧的道:“我不识字。”

师青玄惊讶了一下,示意那少年看他的口型,慢慢地说道:“名—字—”,然后指了指对方。

少年看懂了,很快回答道:“我叫石头。”

少年又把钱递给他,问道:“道长,你能不能教我识字?这钱就当学费了,如果不够,我再去赚,我可以去替人搬砖、干活。”

师青玄用口型问:“为什么?”

石头道:“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,我父母都不在了,我认识的人里要么不识字,识字的也不愿教我,我也没钱上学,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……”

师青玄听完,笑着点点头表示可以,但不会收钱,让他拿去买吃的。纸墨不多了,他便带着少年在门前的土地上用树枝写字,教他认了几个简单的字,其中包括两人的名字,他发现少年记性很好,只是学了一个时辰便要离开了,那说是要去赚钱,并问师青玄明天还可以来吗,师青玄答应每天教他一个时辰。

待少年走后,师青玄看着地上的字,其他的字都被他擦去了,只剩下水、风、玄,三个字他迟迟下不去手,呆呆地看了一会,便转身回屋里去了。

到了下午,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,有一路人来观里避雨。师青玄认出正是上次来这里说要修房子的那个人。

那人对他说:“道长,你看的真准啊,这天说变就变了,要不是我那天听你的把房子修了,这几天可要漏雨了。我那位朋友也是幸亏出发的早,不然这一下雨,路可难走了。”

师青玄笑着摆摆手示意不客气,那人却说回去后一定会告诉邻里让他们都来拜拜,看到供桌上纸墨不多了,说自己刚才随身带着一些,便送给了师青玄。师青玄谢过了他,待雨停之后,那人便离去了。师青玄看着依旧阴云密布的天空,心想这雨恐怕要下好几天了。

晚上,贺玄又准时出现,师青玄这次没有被吓到,这段时间相处下来,他已经能感觉的出贺玄什么时候在生气,什么时候是冷静的,心中也有大概的应对之法。

他轻叹口气,对贺玄道:“跟你走是吧,我知道,等我关好门。”

“你不拒绝吗?”

“那我可以拒绝吗?”

“不能。”

“我就知道,走吧。”

依旧是那间只有床的寝室,贺玄的要求也没有变,依旧是脱衣服、躺床上、睡觉,连续几天都是这样。师青玄不懂贺玄是何意图,但依旧表现的很配合,因为他不想吃苦头。只是心里难免还是会惴惴不安,总是僵着身体,眼睛紧闭,毕竟上次贺玄发狂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刻,他几乎不敢去回想,更害怕万一贺玄再次失控。

他现在不怕死,但是很怕那种事,或者说唯独不能忍受贺玄用这种方法报复他,因为这个人是自己曾经“最好的朋友”……不过,比起在观里睡地板终究好多了,至少不会冷,所以每当他察觉贺玄睡着了,还是忍不住放任自己睡过去。

这些天,师青玄觉得贺玄越发嗜睡了,通常他醒了,贺玄却依然沉睡。

他心想:“难道这也是铜炉山开的影响吗?如果再出一位绝境鬼王,贺玄和花城会不会有麻烦呢?天界会如何应对呢?”

可是自己都自身难保了,哪还有心思去考虑这些问题?不过,他很想知道,自己的睡相是不是很不好,他在睡前总是努力同贺玄保持距离,为什么好几次醒来后却是在靠在贺玄怀里,尤其是现在贺玄的一只手还搭在他腰上。

一般的神官是不用睡觉的,而且他几百年都不曾与人同床共枕过,自然无从得知自己睡觉是不是真那么不老实。而且贺玄应该很讨厌他才对,若没有失控何必同他如此亲密?还是绝境鬼王也如孩童一样,不抱个东西就睡不着?

师青玄轻轻动了动,没能挣脱贺玄的禁锢,便又小心地去拉贺玄的手,想要从这个怀抱中离开,然而贺玄却手臂微微施力,往回一揽,将他抱得更紧了。

师青玄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紧贴着贺玄,脸颊发烧,便想伸手去推一下贺玄保持距离,却听头顶上方传来一声“别动!”

贺玄道:“如果你不想受伤就别动。”

那声音好像十分隐忍,师青玄顿时一动也不敢动。任由贺玄紧抱着他,他的脸贴在贺玄胸口,完全听不到贺玄的心跳声,贺玄的体温本该是凉的,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人靠的太近,师青玄觉得也没有那么冰冷。

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一会儿,贺玄终于放开了他。出于直觉,师青玄认为不能再待下去了,小声地说:“外面是不是天亮了,我该回去了。”

“你很忙?”

“我,我答应了镇上一个孩子每天花一个时辰教他识字,我没有骗你,是真的。”

贺玄道:“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多管闲事。”

不知为什么,师青玄觉得贺玄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笑意。

两人穿好衣服,贺玄带着他往偏殿走去,贺玄走得很快,他腿脚不便追得有些吃力,不禁道:“你走慢一点。”

贺玄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他一眼,师青玄低下头道:“我腿不好,跟不上你。”

贺玄没说话,转过身继续走,但是师青玄看得出,贺玄的脚步比刚才慢了许多,总是保持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。

贺玄心想:“走慢一点吗?很久以前好像也听过这样的话。”

“明兄,明兄,你走慢一点,等我一下。”师青玄对着“明仪”喊道。

“为什么跟来?”扮作“明仪”的贺玄冷着脸道,明明只见了一面而已,为何这人自顾自地要跟着他。

师青玄笑道:“我听说你要去人间办事,带上我好吗?我可以给你帮忙啊。”

贺玄断然回绝:“不必,你回去吧,我不喜欢与人一道做事。”何况这人还是水师的弟弟。

“为什么,我们不是朋友吗?”

“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,我们只见过一面而已。”

“是吗?哈哈哈。”师青玄甩了甩拂尘道:“人间有句俗话叫‘白发如新,倾盖如故’,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,但是我对明兄一见如故,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。”

贺玄自成鬼之后便不喜欢师青玄这样的人,飞扬跳脱,生性乐观,又酷爱行侠仗义,被兄长庇护得很好,从未经历痛苦与绝望,太过明亮,但是他也不太善于拒绝这样的人,只得转身道:“走吧。”

师青玄笑着跟了上来:“好啊,唉,都说了明兄你走慢一点,这么着急做什么啊?”

……

待走到门前,贺玄停下了脚步,对师青玄道:“在这儿等着。”说完便几步消失于黑暗中。很快他又回来了,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,他递给师青玄道:“你的早饭。”

师青玄愣了一下,随即马上接了过来,道:“谢谢。”

忽然,贺玄看着师青玄的脸,向他伸出了手,师青玄不禁往后退了一步,然而贺玄只是将他鬓边一缕乱发轻轻拂到了耳后,说道:“回去吧。”

师青玄回到了地师观,打开食盒,发现里面饭菜还热着,他想贺玄分明一直都在睡觉,也没见过他有下属,什么时候准备的呢?最后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呢?他真是越来越糊涂了。

不一会儿,那个叫石头的少年按照约定来了,师青玄又教了他认了几个字。写到“兄弟”二字的时候,他比划着问起石头:家里还有何人,可有兄弟姐妹?

石头道:“没有,只有我一个。我父母死得早,有时候邻居接济我一点,我但不想给他们添麻烦,就帮人干些搬砖的活,混口饭吃。我倒是高兴没有兄弟姐妹,不然他们还得跟我一样受苦。”

师青玄听了他的话,若有所思。所以兄长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吗?与其两个人苟活受苦,不如他自己的命来消解贺玄的恨意以换取弟弟的平安。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为兄长做,既无法安葬他,也不能拜祭他,实在是心中有愧。

石头走后,天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,观里没有人来,师青玄也无事可做,他看着桌上的笔墨发呆了一会儿,片刻后,他拿起笔,开始在纸上缓缓写起来。

他在天庭的时候不是文神,很少写字,但小时候刚学写字的那阵子,写了几个字就迫不及待地拿去给师无渡看,被哥哥夸上一句,就能高兴一整天。

写一会儿,心情平静了不少。他看着自己的字,大概是太久没拿过笔,总觉得没以前写得好了。想到这里,他忽然记起其实贺玄写字到是很好看,只不过为了贴合地师这个身份,几乎没人见过他写字,而他能见过也是机缘巧合。

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,他领了一桩信徒的祈愿准备到人间去,与以往很多次一样,他兴致勃勃地到地师殿去找“明仪”,欲拉对方同去,然而到了屋里,却发现明义正躺在床上睡觉。

师青玄心里奇怪,怎么神官也要睡觉的吗?看着房间里除了床之外只有一张桌子,还真是非常简单,大概除了吃饭就只能睡觉。

“不闷吗?果然还是应该多拉明兄出去走走。”师青玄想着,便坐到床边想叫明仪起来。

他对着明仪大声道:“明兄,别睡了,起来,我们一起去人间玩。”

床上人丝毫未动,师青玄有点不耐烦了,便轻轻去推他:“你一个神官怎么那么贪睡啊?快起来,现在正是春天,我们办完事还可以去赏花。”

然而明仪依旧没醒,但是好像听到有人说话,觉得很吵,突然伸手一勾,便将师青玄拉得趴到了床上。师青玄猝不及防,整个脸贴在了明仪身上,一瞬间他竟觉得有些脸庞发热,心跳好像也变快了,他赶忙挣脱明仪的手,退到一边。

师青玄理了理乱了的头发,心道:“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人,怎么睡着了却跟个小孩子似的?”

他正准备离去,却无意间瞥见桌上摆着笔墨,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,出于好奇,他走过看了看,却见纸上只写着几个字:“悲莫悲兮生别离”。

他打量这几个字,力透纸背,纵放自如,一气呵成,他只知明仪是一位能工巧匠,没想到字也写得如此好,只是看久了竟不由生出一种悲凉之感。

他想了想,拿起笔,在这句诗的旁边续上了一句“乐莫乐兮新相知”,写完又看了看,觉得比较满意,便离开了地师殿。

师青玄想:“当年贺玄写下那句诗的时候,是怀着怎样悲痛的心情呢?可惜自己当时完全不知,还自作多情地画蛇添足,他一定觉得很可笑吧。”

他写得太专注,完全没有注意到贺玄已经站在了他身后。

贺玄问道:“你在写什么?”

师青玄反应过来,道:“《道德经》,许久没写字了,写一写觉得心比较静。”

贺玄看了看,道:“看来你确实挺闲的。”

“我现在是凡人了,又不能对外人说话,自然需要多写写字,免得被人笑话。”他想起贺玄的字,转身对贺玄道:“不如你也来写几句,我知道你写字很好看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这个……”,他实在是不愿意提起往事,便糊弄地说:“以前偶然见过而已,总之你就写一下,让我欣赏一下绝境鬼王的字。”

贺玄眉头微蹙,犹豫片刻,接过了笔,问:“写什么?”

师青玄指着他写了一半的纸道:“还写《道德经》吧,就接着这里写。”

贺玄看到纸上的文章正好停在“此两者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。”便提笔接着写了下去:“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”

他写完后递给师青玄道:“可以了?”

师青玄点点头,拿起那张纸走到一边准备慢慢欣赏。然而还没怎么看,他却感到一阵冷意,转过头,却发觉贺玄脸色极为不好,浑身散发着寒气,手上还紧紧抓着一张纸,青筋微微凸起。

他看得出来,贺玄生气了。

六 悲莫悲兮生别离

贺玄缓缓转过身道;“师青玄,你是觉得我对你太宽容了,还是认为我不会杀你。”

师青玄忙道:“我没有。”

“没有,那你在写些什么?”说完将一张纸摊开在师青玄面前。

师青玄惊住了,他由于太过思念师无渡,便提笔写起了悼文:“自兄亡故已数日有余,弟虽苟活于世,既不能敛兄之骸骨,亦无法奠兄之亡灵,实乃于心有愧,日不得安……回忆儿时,家中嬉戏,宛如昨日……年少离家,长兄庇护,得以成人……如今金断锁裂,阴阳两分,不知长兄魂归何处,睡梦之中可否相见……”

师青玄知道贺玄从来不看他写的东西,若不是今日他非要拉着贺玄写字,恐怕也不会被发现。

“我没有,我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么?只是兄弟情深?舍不得你哥?觉得他不该死?”

贺玄五指合拢,再张开时那张纸便化为一堆粉末,散落一地。

“你听我解释……”

“有什么好解释的,解释你哥如何害人全家性命,至死仍毫无悔改之心,却依然得他的好弟弟念念不忘,恨不能手刃仇人,祭他亡魂?”

贺玄的笑意更加森寒:“你这么想见他,要不要我请一帮和尚道士来替他超度一下,招一招魂,或者替你找找有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,让你们兄弟团聚,让他再为你换一次命,你们回去做神官?”

听得贺玄越说越离谱,师青玄急忙道:“你想太多了,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“够了!”贺玄一步步走向他道:“我说过的,让你安分一点。”

师青玄看着贺玄的脸,好像看到了贺玄第一次以黑水沉舟的本相出现在他面前时的样子,强烈的愤怒和恨意都将在下一刻爆发。

外面雨声越来越大,传来阵阵雷鸣,窗户没有关严,冷风吹进屋子,熄灭了蜡烛,屋里陷入了黑暗,一道闪电劈下,又瞬间亮如白昼,照得贺玄的脸更加惨白如纸。

师青玄只有一个念头:“跑,赶紧跑,如果跑不掉就去死,被雷劈死也好,被贺玄下的禁制打死也好,总比落到贺玄手上生不如死的要强。”

然而他刚跑出一步,便被贺玄抓住手腕一把拉了回来,整个人撞在贺玄胸膛上,撞得有些头晕。

贺玄一手捏着他的手腕,一手箍着他的腰,使他动弹不得,道:“你傻了是不是?你现在是个凡人,不知道外面在打雷吗?还是你就这么想找死。”说罢捏着师青玄的手腕微微施力。

“疼!”师青玄觉得他的腕骨要被贺玄捏碎了。

“疼就好记着,不要做多余的事,再有下次,你的手就别要了!”

贺玄猛地松开了双手,师青玄身形不稳,跌坐在地上。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,却见贺玄蹲了下来,右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,他便整个人躺在了地上,他努力挣扎,但除了嘴还能说话,连根手指也动不了,他猜想是贺玄对他施了定身法。

贺玄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,拇指轻按上他的唇瓣,语气十分不悦,到:“既然你记不住,那我就想个办法让你记住。”

随即右手移至师青玄的衣带处,手指一勾,衣衫散落,师青玄的整个上身便暴露于空气之中。

预料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,师青玄大喊:“不要,不要这样做,我再也不写了,不写了行吗?你放开我。”

“晚了,我给过你机会的。”贺玄说完,手轻轻一拉,去掉了师青玄身上仅剩蔽体之物。

师青玄慌了:“我求求你,不要这样,你打我,杀了我,都可以,不要做这种事……”

贺玄冰凉的手指在师青玄的肌肤上流连,冷笑道:“你既然连死都不怕,还怕我对你做什么吗?你的命都是我的,我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

师青玄一边努力摇头一边喊道:“不可以,求你,这种事找别人去……”

贺玄两手撑在师青玄身体两旁,听得他说这话,低下头,俯身在师青玄耳畔小声说:“我不爱找别人,我就爱找你,这不是你对我说的吗?”说完便以嘴堵上了那还欲求饶的唇。

师青玄被亲的晕晕乎乎,嘴巴合不上,几缕涎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,又被贺玄以舌尖舔去了。

即使不是第一次,但未经任何准备,就这样硬生生地被闯入,身下还是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,一瞬间呼吸好像都凝滞了。

师青玄本想再继续说些什么,但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,只是庆幸外面大雨滂沱,天也黑了,应不会有人路过此地,也不会有人听到这里的动静,不然他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。

贺玄也不说话了,任何羞辱嘲讽的话他都没有说,只是一下一下顶撞着师青玄,好像以行动发泄着什么。

师青玄感觉贺玄应该比上次清醒一些,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?以前的“明仪”明明不是放纵情欲之人,他相信贺玄也不是。果然是恨极了他吧,所以一会儿对他十分宽容,一会儿又将他打入无间地狱。

他看着漆黑的屋顶,要紧了牙关,较劲一般地不愿发出声音。耳边只听得到沙沙的雨声和交合之处传来的撞击声,身体很痛,锥心刺骨地痛,不只是肉体被撕裂了,灵魂仿佛也跟着撕裂了。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,遥远的恍如前世时光。

“我不爱找别人,我就爱找你,开心吗?”

“明兄,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。”

“明兄,有你在真安心啊!”

“明兄,明兄……”

……

师青玄被翻来覆去换了几个姿势,浑身疼痛、疲惫不堪,眼皮沉得快要睁不开了,对方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。他发觉这次并没有不受控制的法力传过来,但是贺玄依然在隐忍着什么,表情也一点不轻松。

“为什么呢?你不是想报仇吗?你不是正在折磨你的仇人吗?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这么痛苦呢?”他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,也很想闭上眼睛一晕了事,然而突然有一个念头窜上脑海,告诉他不能晕,他一定要撑下来,牙关咬不住了,便咬自己的嘴唇,咬得嘴唇渗出了血。

“张嘴”贺玄轻声道,语气强硬却带着一丝诱哄。

师青玄鬼使神差地放开自己惨兮兮的唇瓣,下一刻便被贺玄含住,轻轻舔舐。师青玄仿佛产生了幻觉,觉得这吻竟有一丝小心珍重的意味。

一个长长的亲吻后,两人终于相继释放。师青玄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,贺玄也闭目调息。

贺玄理了理衣服,看师青玄还醒着,对他道:“再有下次,就不会这么轻饶你了,你好自为之。”

看他要走,师青玄努力撑着身体坐起,用尽力气喊道:“你等一下,我有话要说。”

贺玄回头:“如果你说你想死,那就不必说了。”

师青玄道:“不是。我有些话今天一定要说,请你先不要走。”

贺玄看他浑身无力,还硬撑着起来,只得道:“说吧。”

师青玄捡起地上的皱皱巴巴的衣服,披在身上,盖住了斑斑痕迹,他声音不大,缓缓说道:贺公子,我应当同你说过,我第一次听见白话真仙的声音是在十岁那年,我被吓得摔倒在山路上,打碎了装饭的罐子,摔得满脸都是饭和血,是我哥赶来将我抱起来安慰我。那天之后我大病一场,我哥日日夜夜守着我,照顾我,他说:‘不要怕,有哥哥在,你不会有事的。’之后,他修炼更加着急,有几次差点走火入魔。我说哥你不要急,慢慢来,他说不行,他一定要早点飞升,飞升了才能救我……因为当时我们家败了,捐不起功德,所以请不到神来帮我们,所以他飞升之后,才会大肆敛财,因为他说别人靠不住,只有自己才能帮自己……”

贺玄打断他:“我不想听你们的兄弟情深,如果你想以此来感动我,劝我放下仇恨,那你不要再说了。

“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我知道我们欠你太多,无论如何都还不清,我也没资格让你不要报仇。你说我恨你,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,但同样你让我不想我哥,我也做不到,他毕竟是我哥啊!”师青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眼泪顺着脸颊滑下,“骨肉亲情,哪是说断就断的。 就算你废我的手,割我的舌,但只要我还活着,我就无法不想他啊!我听说在人间,犯了死罪的囚犯,还是会有亲人为他们烧纸祭奠,不是因为认为死者无罪,而是因为那是他们的亲人啊!

“你的亲人是亲人,别人就不是吗?别人就该为成全你们的亲情,全家凄惨,不得好死吗?”贺玄怒道。

“不,不该,我只是想说也许我哥不是个好神,他是水横天,是三毒瘤,但所有人都可以说他不好,只有我不能,他做很多事都是为了我,没有他,我可能早就死了。”

“也是,要不是你哥翻遍人间命格,为你找了我这么个替死鬼。不然你能飞升?少君顷酒,当真是笑话。你放不下,五条人命,铜炉山十二年厮杀,我就应该放下吗?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,这种没用的话,以后就不要再说了!“

师青玄听的贺玄说完这句,睁大了眼睛,扶着墙,忍疼站了起来:“贺公子,你说的对,我根本就不该飞升,甚至不该活着,都怪我没用,我生性软弱,遇上白话真仙,既不能像太子殿下一样淡然地无视他,也没有勇气像你一样对抗他。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,是我害了你,也害了我哥。”

他声音有些哑了,脸上还挂着泪,虽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。

“贺公子,黑水沉舟,鬼王阁下,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呢?是觉得死了太便宜我了吗?也是,就像你说的,我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改变不了什么,既然这样,你为什么不再给我换一次命呢?”

“你以为你还是神官吗?你这条半死不活的命我要来有什么用?行了,你别闹了,哭哭啼啼的,难看死了。”

师青玄用手抹了一把眼泪:“我很冷静,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。你既不许我死,也不让我想我哥,我只能求你再给我换一次命,疯子也好,傻子也好,只要能让我忘了这一切,忘了,我就什么都不想了……”

他说完这些话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终是支撑不住,跪在了地上。

贺玄走近他,道:“你就这么想忘了吗?”

师青玄拉住贺玄的衣摆,似乎是怕他走了,仰着头看他道:求你了,如果这辈子不够,下辈子,下下辈子,直到你认为够了为止,好不好?

贺玄将他拉起来,与他平视,半天挤出一个字:“好。”

师青玄闭上了双眼,做好了准备,感觉贺玄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,却听见贺玄咬牙切齿的一句:“好什么好。”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。

贺玄接住了师青玄向前倒下的身体,双手环抱住怀中清瘦的身躯,颇为无奈地道:“我以前竟不知你如此能说会道,有死的勇气,却没有活的勇气吗?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心一点。”

本想带师青玄回自己的居所,但怕他醒来后又闹着要换命,贺玄想想就觉头疼。他扫视一周,发现这间小观里,竟然没有任何可以当铺盖的东西,只得跪坐于地让师青玄躺于自己腿上。

贺玄看着师青玄的睡颜,想起他还是明仪的时候,师青玄有各种大事小事总要来找他,他听过师青玄提过各种各样的请求,化女相、去半月关、找白话真仙……

师青玄为人慷慨,又有个‘财神’哥哥,一掷千金的时候干脆地仿佛完全不识人间疾苦。吃穿用度,无不上品。他曾想,这样生活在云巅之上的人,若是落到人间的烂泥里,会不会比死还痛苦。

可是自从他现出真实身份之后,师青玄就只在两件事上求过他,要么是关于他哥哥,要么就是在情事上,其他的要求他从未提过,若哪天自己真睡久了,把他忘在这里,恐怕他宁愿饿死都不会求自己。

或许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,也难怪他当时为了求兄长活命,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以烂命活下去。

贺玄轻声道:“你在这种地方倒是倔强得很,是惩罚自己还是惩罚我呢?”

当他杀死师无渡后,师青玄已经神志不清,如同失了魂。他当时完全可以给师青玄换一条烂命,然后放他到人间去自生自灭,这全家枉死之债或许可以算讨回了。

然而看着那人一心求死的模样,却又生出一种“不能就这样完了”的念头。

结果他自己却一再退让,既没动师青玄的命,还非要把人放在眼皮底下。他为复仇而来,却被仇人弄得不知所措。每每失控要以这种方式来结局,倒显得自己像个禽兽……

难道真是做戏太久出不来了?

但是不这样,又该如何呢?坐下来谈一谈吗?他们永远回不去了。

贺玄轻抚着师青玄的头发苦笑道:“反正已经习惯有你在身边这么多年了,接下来的日子就这样互相折磨着过下去吧。”

他解开师青玄方才胡乱披上的衣服,左手揽着他,以右手幻出细细的水流,清洗干净他身上各处痕迹。然后将人轻放在铺开的白衣上,手掌开合变出一方薄毯,盖在了对方身上。

确定师青玄睡熟了,贺玄方站起身准备离开,无意间瞥见地上散落的宣纸。他俯身捡起,正是师青玄方才让他续的那篇《道德经》。手指依次划过纸上的几个“玄”字,师青玄的字体他太熟悉了,即使只见过一次,也不会忘记……

悲莫悲兮生别离,乐莫乐兮新相知。

当年他醒来时,看到桌上的诗居然被人擅自续上了,会这样做的人除了师青玄还能有谁?字体娟秀灵动,如同其人。只是对当时的他来说,这句诗宛如一根针扎在心上。

“你根本什么都不懂。”扮作地师的贺玄黑着脸一把将纸攥在手里,然而那人的音容笑貌却挥之不去。

“我对明兄一见如故。”

“明兄陪我化个女相呗。”

“明兄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
……

贺玄叹口气,道“你确实什么都不懂。”他松了手,将那张已经揉得皱皱巴巴的纸,小心翼翼地铺开,端详一番后,又将其折起,收了起来。

发布者:远岫云归

春风无限潇湘意,欲采频花不自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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